灶台上的光阴
发布时间:2025-06-18 16:07:30 | 来源:中国网 | 作者: | 责任编辑:孙玥娘那方蓝布围裙很轻,薄如蝉翼,系在腰间几乎感觉不到分量,却承载着几十年的油盐酱醋。
一九九三年五月,我被宁乡一中提前录取的那天傍晚,灶屋里弥漫着猪大肠特有的腥臊味。娘坐在木盆旁,眉头微蹙却手法娴熟地清理着肠衣。“猪肠要洗三道,米泔水揉,粗盐搓,姜酒冲,一道都不能少。”她边说边将猪肠翻开,浑浊的米泔水里漂浮着杂质。我捂着鼻子想躲开,娘却笑道:“莫嫌臭,等会炒香了你就晓得好吃。”她的指节用力揉搓着肠褶,黏液顺着指缝滑落。待肠衣终于透出粉白色,娘才甩甩手:“做事不落人后,洗肠不落皱缝,这下干净了。”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,娘站在灶前,手里的锅铲上下翻飞,动作娴熟。灶火映得她的脸庞泛着陶器般的光泽,油汽蒸腾中,围裙上的油渍闪着微光。她向站一旁的姐姐说:“猪大肠要爆炒,火候急些才脆,慢了就嚼不动。”热油里,姜蒜爆香,肠段卷成油亮的圈,韧劲裹着咸香弥漫整个灶屋。
天色渐暗,炒鸡的香气又飘散开来。娘将现杀的麻鸡剁成均匀的块状,倒入滚油中,哧啦一声,金黄的油星四溅。锅铲在铁锅里划出优美的弧线,炒鸡的香味霸道地钻进家里每个角落。娘笑道:“香吧?鸡肉要炒得嫩,火候要准,油温要高。”锅里的鸡肉由粉白转为诱人的酱色,油光发亮。这道喷香的炒鸡,承载着节日的喜庆,沉甸甸地落在心头,却又让人感到无比轻松。
我和父亲最爱吃娘做的黄瓜炖鳝鱼。锅里的水沸腾后,先下姜片,再放鳝段,最后码上黄瓜段。“火要小,汤要清。”娘用勺子仔细撇去浮沫,又将灶膛里的柴火拨得只剩红炭。半小时后,黄瓜段吸饱了鳝鱼的鲜美,依然保持形状,用筷子一夹却入口即化。娘将汤勺递到我嘴边,指尖还沾着鳝鱼的血迹。“慢点喝,别烫着。”清甜的汤水滑过喉咙,驱散了白日里的燥热与疲惫。
翠绿的芹菜杆切得整整齐齐,腊肉的肥膘透亮像晒透的蜜糖,那是去年冬至腌制的。娘把五花肉抹上粗盐,挂在灶屋梁上,让炊烟慢慢熏透。“好腊肉要经三九寒天。”她边说边切片,肥肉部分剔透,瘦肉红润似枣。肥肉丁在热锅里渐渐蜷缩,煸出的猪油裹住芹菜,清香与荤香交织升腾。娘手腕一翻:“芹菜保清气,做人守本分,灶火要空心,为人要实心。”
青红椒铺满砧板时,父亲正在堂屋捆扎明天要挑去集市卖的苋菜。这些苋菜是下午刚从菜园里割的,父亲把紫红的菜梗码得整整齐齐,用稻草一把把扎好。娘切五花肉片快如闪电,肥瘦相间的纹理在刀下清晰可见。“辣椒炒肉油要足,油多才够味。”最后,娘又清炒了一盘时令白菜。
青椒炒肉的油香混着腊肉的烟熏气在堂屋里飘荡,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四方桌旁,六道菜摆得满满当当。父亲先夹起一筷子猪大肠,嚼得满嘴油光:“这肠子洗得干净,炒得脆生。”娘把最肥美的鸡肉夹到我和姐姐碗里,自己只挑辣椒吃。我辣得直吐舌头,却还不停地站起来夹鳝鱼片,娘笑着递来凉茶:“慢点吃,没人跟你抢。”父亲小口抿着邵阳大曲,不时给我们讲些煤矿趣事。黄瓜炖鳝鱼的汤底被父亲用来泡饭,吃得他额头直冒汗。娘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,笑开了花:“吃饭莫要像打仗,慢点嚼,别呛着。”白炽灯下,我们四个晃动的身影在夹菜,在谈笑,在碰碗,一顿平常的晚饭,吃出了过年的喜庆。
饭后收拾停当,灶屋渐渐安静下来。娘的围裙静静地挂在门后,那方蓝布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,可这布料不仅浸透着油盐酱醋,更稳稳托着一家人的温饱冷暖。
后来,被问起提前被宁乡一中录取有什么诀窍,我眼前浮现的尽是灶台边娘的身影,那些“做事不落人后”的洗肠声,“火要空心人要实心”的炒菜声,娘早把做人的道理揉进了灶台的光阴里。(杨海斌)